路有老槐，年年执花白（组诗）

村庄

小时候，你太大了。我只能在母亲的背上看月亮
父亲的酒杯里，数星星，过中秋

遇到沟渠，你说我的小腿太短，过不去
桃子熟了，你说我个子不高，要到明年才行

东边的土路弯向远处，是绿皮车停过的小站
西边的草丛，下雨的时候，是祠庙里打坐的神

你留给我的独轮车，是六岁的我和公粮一起上路
小时候，你太大了。我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敢出门

花布条

一块花布条，埋汰了
一辈子针线萝。终于要让老屋还给尘世

老太太拄着拐杖，桃花开在坡上
老掉牙的小曲落在河面，一群鸽子请来蓝

一个“拆”字，一辆辆推土机的面孔
三十年未曾这样激动过

县志里逃出来村名
不在为行人的稀少，自言自语

一块花布条，回望一件缺角的旧霓裳
剩下月光深情地舔着最后一片瓦

路有老槐，年年执花白

平平淡淡，与山水谈起往事
似乎鸟们
只在高高的树枝叫唤一小片光阴

老人写不出一纸真情，围着灶膛咳嗽
山鸡弱小，是命跃不过栅栏
水流遇清风，潋滟再美，也无力离地三尺
提着旧衣服的晾衣绳，等着雨水的瓦罐
好在屋檐低眉，以诚相待

怀有恻隐之心
路有老槐，年年执花白
缭绕人间的炊烟，在寂寞中抒写经年
而老屋用旧了青春，遇见故人
天窗依旧。阳光照样进出

月光还在路上，秋天开始萧条

如果天空的蓝，爱上人间的香火
地上的桥，爱上天河的水
是不是所有的眼神，都能避开叶落红尘

如果因为窄，槐树挡住进村的路
一口古井，至今还抱着走投无路的名字
是不是青苔深深，一泓清澈，询问当年的凄凉

我们穿行在阳光的低处，被民谚
带回泥土的芬芳。水洗亮的木门、窗、院子
南风挨个送进鸟鸣。最后摇醒
方言爬满的小树林

与炊烟呢喃的淳朴，是整晚失眠的心跳
偶尔欢喜的，是灯下老花眼镜听到门外的犬吠
但月光还在路上，秋天开始萧条

早春

民谣活在习俗里
小女孩举着纸鸢在路上飞
绕弯的河流，没能绕出三月的村庄
被堤坝拽了拽身形
躺在淘洗女人的视线中

桃红要让春阳亲昵一些日子，才能挂在稀疏的
枝头。我急了些
春姑娘没有来，割猪草的小女孩没有来
而刚刚抬头的草，又回到夜晚
月光抛洒的寂静中

现在，一只鸟喝完陶罐里的水
大胆地走进院子。而我
还是急了些，让谨慎的翅膀
消失在黑暗中
当咳嗽把炊烟喊出，微风吹拂的河面
时光慢成一截虚无，岸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再写村庄

冯巷村光着膀子，捧着江南一片水
他的额头坐着两朵云，一只麻雀，几棵杨柳

两条路，一条在东，喊着外出打工的汉子
一条在西，把田垄、沟渠挂在赤脚吆喝的围兜上

1978年包产到户，勤勤恳恳的皱纹仍在禾苗上写青春
古运河上拉纤的，明月不带号子。过了扬州就是镇江

再往南，田歌的喜悦把丝巾落在打谷场
草垛里露出的笑容，是冯巷村遇到的茉莉花

我把萤火放进琉璃瓶，童年多天真
一片水域潋滟时，燕子低徊，万家灯火照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