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忠伟
一
只有醉了,一个人才会退回到一张白纸的状态
他可爱,无邪,像一只小白兔
他傻傻地笑,又傻傻地哭,呆呆地,像一截木头
像一截喝醉的木头,没有长出春天的绿叶
他只挪动了一下脚步
就有一阵狂风暴雨,他踉跄的脚步如踩在云朵里
失去重心,失去走向前的勇气
他的懦弱以及生活里的委屈,他的坚毅以及日常里的隐忍
在酒精里溃败,他忘记了父亲的手术费
儿子结婚买房的贷款,妻子没日没夜的埋怨
他摇晃着身体,自言自语的唠叨
他突然什么都忘记了,像一张纸那样空白
眼眸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他像个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流着泪,吮吸着母亲温热的奶头
他温顺,善良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又抱紧了母亲的乳房
二
不是饮尽了杯中酒,就饮尽了生活的苦涩
他醉了,他在这样一个大雨天放纵了自己一次
他像雨一样疯狂,他在暴雨中欢歌
他飘摇的身体,在辽阔的雨幕中是那样的孤独
他摔倒在雨水里,又艰难爬起
他举起的酒杯灌满雨水,他的疼痛
不仅仅是额头的伤,还有生活中的卑微以及无可救药的梦想
他奔波在人群,奔波在车水马龙间,奔波在繁华的城市
奔波在人间,像一个流落异乡的孤儿
他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票子,甚至没有渴望
麻木地活着,他饮尽杯中的雨水
把酒杯捏得稀碎,有一股鲜血从他手上流下来
滴进雨水里,染红了一片
他看见汩汩流淌的血水,竟然笑了起来
他感到钻心的疼痛,突然觉得生活如此美好
三
人生的滋味都在酒杯里,他一饮而尽
他贪恋都市的繁华,贪恋深夜的灯红酒绿,贪恋一个城市带给他的虚荣
草芥一样的小人物,深陷城市的欲望之中
他贩卖服装,倒腾蔬菜,挂羊头卖狗肉,甚至赌博
游走在大街小巷,他被城管追撵,被人骗,被人欺,被人谩骂
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融入这座城市,始终是个异乡人
他孤独地蜷缩在出租房的角落,饮尽最后一杯酒
他看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像一条黑狗,无声地伏卧在地板上
一条喝醉的黑狗,一条狼狈不堪的黑狗,一条摇尾乞食的黑狗,一条四十不惑的黑狗
他想着这些,又拿起酒杯要饮一杯
可,酒瓶空空,再倒不出一滴酒,他无力地将酒瓶扔向一边
他好累呀,轻轻闭上了眼
梦见自己飞起来,躺在一朵云彩上,他飘呀飘
飘回了故乡,他看见母亲的菜地
忽然下起雨来,他从天空摔倒了地上,可他没有感觉到一点儿疼痛
四
酒解乏,每个深夜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都要喝上几杯
他干裂的唇,结茧的双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额头上的一道伤疤
都需要一杯酒来抚慰,他瘫软在床上,一连饮尽两杯烈酒
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已懒得起身再倒第三杯
他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呆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气
像死而复生一样,他打量着孤寂的出租屋,室内一片狼藉,杂物乱七八糟摆放着
渐渐地,他有了一丝力气,起身倒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这时他才感到酒的辛辣,大张着嘴哈气,他彻底复活了
两杯酒像神奇的灵丹妙药拯救了他,他脱去肮脏的工作服,像脱去这座城市给予他的耻辱
嘲弄、鄙视以及讥讽,他要把它洗净,洗得一尘不染
他打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仿佛听着一段涤荡灵魂的梵音
洗一把脸,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而苍老
他低下了头默默地洗衣服,他已安于这样的现状,安于做个生活的奴隶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疾病,匆忙掏出破旧的手机
可已经是深夜11点了,他又悄悄地把手机放回裤兜,像是拿着手机也会打扰父亲睡眠似的
五
有时候,他也想学刘伶饮酒作诗,借酒消愁
学刘伶放荡不羁,纵酒避世,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活神仙
可他生在世俗,责任在身,牵绊太多
年迈多病的父亲,尚未成家的儿子,任劳任怨的妻子
中年人的肩膀必须是结实而有力的,千斤重的担子,他也能挺直腰杆
一个好身板,让他活得非常自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酒是他身体的润滑剂,为避免各零部件磨损、生锈、衰老
他每晚都喝点,微醺之时,他把自己当做刘伶
天当被地当床,房子当衣裳,他赤条条躺在地板上,像个孤独的疯子
他想起遥远的家乡,金黄的麦田,清凌凌的溪水,袅袅炊烟
想起父亲,想起儿子,最后羞涩地想起妻子
他把酒倒进嘴里,狠狠地咽下去,呛得脸红脖子粗
他终究不是刘伶,醉了也不是
他痛恨自己不够潇洒,痛恨自己俗不可耐的凡心
他醉了,梦见星星在酒杯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