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我的潜意识里泛滥
读这条河,是从一本小人书开始的
《黄河滩上血泪仇》
月如银盘的晚上,一只小舢板由远及近
摇撸的老汉,哼唱着一支什么曲子
他的身影不断放大,面庞也一点点清晰
这老汉是我的祖父
在我的潜意识里,黄河只泛滥,不咆哮
他像我祖父一样安详
五月
这个节气里,我最想有一座颓废的村庄
在自己的江山寻梅问柳
从一首诗里分身,不再是词语的主人
更不做修辞的仆人
我有一个铁匠铺,但不打铁
只慵懒地坐着,和锤子、砧子成为一组静物
让镰刀在一旁生锈
过路人,把你的脚步放轻
在月光撩人的晚上,请别惊扰我
我要一口一口地啜饮孤独
围城
换一个视角,人世又是一番秘境
早熟的人,以沧桑为投名状
换取成长的空间。多么像骰子
在器皿内摇晃、跌落、弹起
相互碰撞
不自觉的觉者。从入门级到骨灰级
把你的一生分期支付
有个声音训诫我:
“所闻的都是谎言,被人诗意解读
不要这么细腻,你会一夜白头。”
立夏
立夏是染料,没人说得清是哪只鸟衔来的
它散落在树林里、草丛中
草木被染绿了,绿得夸张而严肃
绿就绿吧,云不嫉妒,风不含情绪
两个山包,是大力神撂下的一副担子
山就叫扁担山,两只布谷一唱一和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立夏如中蛊,不识字的农夫
在水田里插秧,比写诗更像分行
我为什么歌颂我的祖父
不像有些人,把一生活得晦涩难懂
他活得简单明了。就两个字:
“吃”和“做”
他认真地活过,并且活得一丝不苟
但是没有人承认他
他活着是他自己的私事,死后一了百了
年轻时,被国军抓去当兵
他用真钱换过一老妪的假钱
让她买米救全家人
年老时,他遭遇过一年轻骗子
用假钱买他的米,他给人家找了真钱
我用这两件事证明他活过
这种太过简单的人
我不歌颂他,就没人歌颂他
四月二十三日的云景
布满裂纹的天空,像一部大话之书
一朵雨云奔赴生死之约
雷电比爱情更虚幻
比誓言更响亮
我备好瓦罐,却没等来一滴雨
想起许我一生的那个女子
此刻她在一家工厂的泡沫车间
将聚苯乙烯发酵、膨胀
再压制一堆半成品
而婚姻的模具早已变形、破损
时光在她的皮肤上聚合、交错
留下一粒粒褐色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