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条长长的五彩线，从故乡的方向迤逦而来。那是思念的心丝从母亲的指尖上滋长。五月，你总是望着路边懵懂的孩子发呆，看着他们胖乎乎的腕肘，小小的铜铃铛在丝线上闪光。那一刻时光多么缓慢，世界太大，童年太小，就像你也曾经站在老家的门口，世界就是一个鸡蛋的样子——房子是蛋黄，村庄是蛋清，目光最远处的山脊线就是最远的蛋壳。

当你知道，五月属于一个层层包裹的节日，少年的忧伤和甜蜜一年年被雨季濯洗包裹，心事五味，田野一季又一季改写着你的记忆。端午节，是一个收藏过去，又打开过去的节日。年年五月，岁岁端午，粽子连成珠串，带着你一次次返航。

你固执地认为，自己也像一只粽子，在节日面前把自己缩小。你清楚自己的来处一样，清楚一颗粽子的诞生过程。粽香，仿佛是馋人的号令，家家户户便进了端午节的剧情。你清楚地记得，父亲会变戏法一样从袋里掏出新买的箬叶和糯米，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抱出一捆褪去叶片的稻草。糯米会在母亲的手上淘洗，箬叶和稻草会在水盆中漫漫柔软，那些易脆的稻草仿佛变成一根根牛筋，柔软而坚韧。这时候，你记得摆在院子里的方桌，二三张箬叶在母亲的手上拼接，扭转，转眼就成了一个漏斗的样子。洁白的米粒，在母亲的手上一把把装入漏斗里。那时，时间不会随水渗漏，米香被绿色的包裹，一根牛筋一样的稻草，扎紧了每一粒米的腰身。你好像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粽子，饱满的三个尖角，像一件件艺术品。你从来没有包出过那样漂亮的粽子，不是漏斗散架，就是捆系时断了稻草，或者捆来捆去捆成了眉眼不清的圆球。

你知道，粽子香气和炊烟一样缠绕，就像你小小的脚印绕着房子，被这一家或者那一家的香气招引，人到中年，你仍然可以沿着香气的导航，回到那刚刚揭开的热气腾腾的大锅前。你仍然喜欢粘着白糖吃，咽下又粘又甜的幸福。作为贫穷的点缀，你也会从香香的糯米中吃出红豆、蚕豆，或者红枣。你的味蕾至今仍拒绝腊肉粽，鱼肉粽，因为那样的日子从未在童年出现。

你笃信自己味觉的唱片被童年的食物牢牢刻印，所谓水土不服，也许就是肠胃的记忆不接受异地的食物时本能的反抗。多少年后你最爱的还是妈妈饭菜的味道。这样说来，你的节日也是狭隘的，是属于你自己的。人到中年，节日更像一个时空隧道，想念是打开通道的钥匙，无论走到哪里，在隧道的那端总是有着一桌熟悉的饭菜在等着我们。时光荏苒，我们懂得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懂得了“遥想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懂得了“想见音容空有泪， 欲聆教训杳无声”……端午节，你乘着箬叶的小舟，拉着稻草的缆绳，回到深深念念的时光深处。那里必有一处、所粽子飘香的小院——她在灶前忙碌，他泥泞着双腿，握着一把艾蒿走进门。你一转身就变成一个恋家的孩子，喊一声“爸爸、妈妈”，像一颗露珠扑进花朵的怀抱……

五月呀，多少人的粽子都是图腾的模样，端午节的餐桌上不忍咽下。时间是一层层的箬叶，多少人把自己裹紧，又打开。因为撕心的无人安慰的疼，才久久说不出话来。

评论：李树楚

诗人赵成武，用饱蘸情感的笔墨，思绪在五月里飘飞、畅想。思念包紧又打开，是心灵的变化，是思考的心路历程，更是思想的飞跃。是谁在思念？时间，母亲，儿女们！时间如线，悠远、细长，从家乡一直延伸到游子身边；母亲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潜滋暗长，一直在思念远方的儿女们，在五月里更是疯长；孩子幼时手腕上避邪的百索儿，发光的铃铛，一直珍藏在母亲的记忆里，我们似乎看到了母亲在倚门张望，在村口的大树下等待。五月，是一个包裹的甜月，童年的欢乐，少年的忧伤，青年的理想，中年的打拼，甜蜜和酸楚，都被母亲裹进了粽里，严严实实。父亲精选的“牛筋草”，母亲的心灵手巧，那是用父母的爱，裹成的香甜、粘糯的粽子。香甜有韧的粽，是一根丝线，紧紧拴住了在外的游子，想到粽，就想到家，想到父母，想到归家的路；更想到对直臣良将的怀念，对正直公平的祈望，对良知对人性的呼唤，对美好的追求。粽子的香、袅袅饮烟，如歌声悠然地飘，这就是最浓的乡愁，乡愁中亦有不堪回首，就让它包紧深藏吧。佳节团圆，万家欢乐，是世世代代人们的期盼，这包裹的五月，怎不使人想起了远方的游子、亲人朋友、长眠于地的先人。这甜蜜的五月，思念的五月，聚散难圆满的五月，也使人怅然若失的五月，哪一天不在盼，不在想，想到万家团聚、其乐融融一家的欢乐，“我”立即“打开”这幸福的畅想，但旅途的坎坷，工作的紧张，意想不到的阻滞，团聚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我”怎能不又立即“包紧”？包紧和打开，对立统一，如影随形，因情因势而定。思念无果，生活中的困顿，忧而不得，就应该“包紧”，生活的甜蜜，团聚的欢乐，颇丰的收获，此时不“打开”，更待何时？总之，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通，看得开，笑对生活中的酸苦，享受生活中的甜乐。本文以五月端午节，为特定的大背景，以粽子为载体，以时间为轴线，以思念为线索，紧紧扣住了五月包裹的特点，既似骏马驰骋，展怀畅想，又似流水潺潺，娓娓道来；既沉浸其中，又迅速而出；既一会儿“包紧”，又一会儿“打开”，思念和思想，撞出了斑斓的火花，让人流连。其意象之恰当，让人联想丰富；其语言之优美和张力，让人陶醉其中；其思想之深邃，让人感悟深深，真大作佳作也。

【简介】李树楚 男，中共党员。在陈堡初级中学任教，任独立初中校长多年，现已退休。爱好文学。曾在《新华日报》、《江南时报》、《鸳鸯河畔》等报刊发表过文章。退休后志在文学园地里不断笔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