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吟（外七首）

文／钱智伟

哪一夜的风和雨

将星星都喷印到栅栏和篱笆上

有人说看见一只斑斓猛虎

它跃上月亮

把星辰一片一片撕下来

贴到围墙上。它在花下嗅了半夜

天一亮，就遁走了

我晚上特意出门抬头仰望

果然月朗星稀

◆紫藤吟

紫色的云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缘木而上，攀墙头，立假山，振翅欲飞

它纠结于连理

纠结于蜿蜒曲折

翅膀的煽动会堆积，一次次层层叠叠

终于不能承受之重，挂下瀑布

它不忘自己是一枝藤蔓，努力把水搓成一粒粒紫珍珠

再把紫珍珠穿起来，做成一串串紫璎珞

它到底飞天了没有

世人说它谢了，萎了

◆资治通鉴

秦皇汉武开了个头

于是，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先生的脑袋被辫子拽着往后仰、仰

两千年启承转合

故事或有不同，乃至出奇、出彩

却也是别样的工整、对仗

“茴香豆‘茴’字有四种写法”

两三百年必有一只神来之脚，从十面埋伏中

伸出来，必有“竖子”把身家性命都扑上去

余韵绕梁，洇满满屋的雕版线装书

◆广济古泉

江阴朝宗门城楼砖雕，中间“义”“之”两字

被日寇的炮火炸飞了

“忠”“邦”两字转移至六角亭内的一面壁上

我从亭中移步四眼井

把脉矮脚酒杯井圈，有宋人的体温

和教坊大乐里的羯鼓

再把一脉，把到南明连续八十一天的洪脉

天地翻滚，鬼神都出来嚎啕

妇孺一个个争相跃入下去，塞满老井

◆鹅山炮台

上世纪采石，鹅鼻嘴被劓刑

只剩鹅山顶的两座大圆坑

一双朝天瞪着的瞳孔

那是南明一个典史的眼睛

你从中不仅可以看到炮火连天，还能听到——

“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

“留发不留头！”

◆江尾海头

退役的远望2号，一艘巨大的白天鹅静卧江畔

回忆捕捉星辰大海的当年

江中有一艘同样巨大的黑天鹅驶往大海

码满了一箱箱的平平仄仄

长江大桥，是鹅鼻嘴衔起的一根线

把江面收紧，勒窄了

江水到此漩涡，西流

◆轮渡

惊涛骇浪。项羽渡过来，凿沉了月亮

刘邦把月亮捞起来，还给河换了个名字

又渡回去了。浩浩荡荡

王莽也渡过来，也给河重新命名

轰轰烈烈，老刘家又给渡回去了

二十四条河，是同一条河。二十四轮月

是同一轮月。阴晴圆缺，又双叒叕，渡过来

渡回去。淹死多少颗星星

◆邮差

绿色的铃声，来自一辆绿色二八大杠

骑车一身绿，包括头上大盖帽，亦绿

——一个大叫哥哥

我跑到门口，看他从挂在后车架的绿包里

取出一封封鸾笺

有时，跟他跑到绿色门窗的大房子去

刹不住步，一头撞到和我一样高

有三个我那么粗那么壮的绿筒

从筒上的豁口翻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