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七十二棵柏树是他的学生，一排七十三棵是他的年岁

裹挟一条神道，向前

那块碑应该是重刻重立的

陵墓是重新堆砌的

那一年，绿军装红袖套大标语和铁锤铁锹铁镢头

砸碎了碑，坟冢挖地了三尺。除了黄土，还是黄土

回头问文豹。它说圣人惶惶，被后来人委以重任，扶上甪端

周游世界，发挥他的老本行去了

◆庚子泪

一条条辫子，在通往菜市口的大街两旁排成墙

路中央的囚车上粘满烂菜皮、吐沫、臭鸡蛋

辫子变作鞭子，一声声：

“媚夷！国贼！……”

半年后。那个囚车游街被斩的尸骸躺进了灵柩

辫子和绳子、纸钱、香火，一同牵引，向南

路两边摆满牺牲，牛、羊、猪

辫子捶胸顿足，一声声：

“精忠啊！诚臣啊！……”

◆一只鞋子

破了。要换一双了。现代鞋子，运动鞋

时尚、舒适，睬着云走，飘

能不能就换一只呢？另一只旧鞋还好——

黄皮钉云头尖底靴

你瞅，绣的龙；你瞅，绣的云

张之洞说可以  

脚做主，不能两脚都穿西鞋

◆英雄

唐吉可德骑着马，持长矛

他骑着摩托，持AK47

他开着皮卡，载着阿克萨洪水的尸骸欢呼游街

大风车，坦克的履带

大风车，无人机的翅膀

他没有在隧道中。医院关闭了，学校炸毁了

长矛不在手

AK47也不在手

致命的是，也没有抱一个孩子在怀里

只有一根棍子。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使出最后一招，“天下无狗，”投掷出去

◆永宁寺

两边的高墙从天上闸下来，天地都是一条道

我好像在天上，走了好长时间

前面一点黄色，洇开，天刹那间矮了下来

我降落在小寺大门口。大门紧闭

拐弯，旁边有小门。一声猫喵也没有

大雄宝殿里一格格蒲团上，蹲着一只只黑猫，还是一枚枚国际象棋棋子

都不是，是一众打坐的海青

我没敢打扰说我刚从天上下来，我倒退了出来

外面一片老破旧居民区

◆第五人民医院的玻璃长廊

我一走进这支水晶体温表

廊顶就弹起了琵琶，《十面埋伏》

沿廊的一队桂花树是一排钢琴键

摁下去，蹦回来，不退缩半步

风像抓人抓了件衣服

把馥郁扒下，又扔入廊中，撞了我满怀

我不知道该找哪一棵树对应的刻度坐下

长凳都湿了

◆太息

“子不语怪力乱神”

头叩下去有点猛，有点重，好痛！好像突然撞开了天门

我们的老祖宗命真大呀！

你、我、他的这一支命真大呀！

没有成为人祭

没有做人殉

我们大多数的先人和我们一代代无数的兄弟姐妹

累累白骨堆砌起“秦皇汉武，唐宗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