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写父亲（组诗）

1

如果要写父亲

不能只写他弯曲的脊背

要写老院墙上斜插的木犁

锈迹里渗出三十年前的雨水

写他手掌的沟壑比田垄更深

每道裂缝都藏着未及说出的农谚

2

要写他总在黎明前磨亮镰刀

月光在刃口结成霜花

写他弯腰拾穗时抖落的汗珠

在泥土里发芽成新的麦苗

写他教我辨认北斗的那晚

烟斗明明灭灭像座移动的灯塔

3

要写他沉默如屋后的老槐树

年轮里刻着迁徙的候鸟与旱涝

写他把新麦装进蛇皮袋时

簌簌落下的不仅是谷壳

还有被岁月风干的叹息

写他站在村口张望的身影

渐渐缩成邮戳上的红点

4

要写他突然变小的旧棉袄

袖口磨出的线头牵着整个童年

写他教我写名字时颤抖的笔尖

在作业本上洇开墨色的山峦

写他临终前摊开的手掌

掌纹里游动着未驯服的河川

5

如果要写父亲

就要写他从未说出的爱

如何化作檐角的风铃

在每个雨季反复吟唱

写他留给我的那把铜钥匙

至今能打开记忆里所有粮仓

而那些沉甸甸的歉意与骄傲

正在时光的窖藏中

慢慢发酵成酒

6

此刻我站在他耕种过的土地

看见麦苗正在破土

如同看见他年轻时

把星辰别在衣襟上的模样

风掠过空旷的田野

带来他袖口残留的麦香

和永远定格在相框里的

那声未完成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