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的刹那，吴忠的手指还悬在手机按键上方，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窗外，蝉鸣陡然尖锐起来，如同无数细针刺破耳膜。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桌上那半瓶张裕干红上——那是上次宴请宾客后剩下的残酒。此刻，瓶中晃动的酒液，竟与方才通话时他心中翻涌的酸涩与无奈，别无二致。

     盛友，镇上某机关的小领导，向来以“热心肠”著称，拍着胸脯打包票是家常便饭。朋友圈里，他更是活跃异常，谁家孩子上学、哪家店铺办证、谁家孩子过生日，总有他热心张罗的身影。可这次推销红酒，电话里的语气却熟稔得近乎诡异，仿佛要分享什么天大的喜讯：“兄弟，老同学，这可是澳大利亚原装进口的！市面价翻番都买不到！”六瓶一箱，售价2990元，还宣称单笔至少订购两件才能享受折扣，更鼓吹其收藏价值堪比珍宝。彼时，正就着咸菜啃馒头的吴忠闻言，险些被噎住——厂里工人辛劳一天，也挣不来这小半瓶酒钱。

      全姐眼角的细纹随着叹息微微颤动，在电话那头轻咂着嘴：“这学友……”紧接着，一声闷响透过听筒传来，那是她握着保温杯的手重重砸在柜台上，震得耳膜生疼。她目光犀利，直言不讳：“进口红酒市场向来迷雾重重，包装的价值往往胜过酒液本身。”作为镇上最大酒楼的经营者，她见惯了酒瓶堆叠如山的场面，这番话字字如针。而远在宁波的邹总，西装革履的身影映在办公室落地窗上，爽朗的笑声裹挟着毫不留情的话语传来：“你若真有需要，我库房里的法国红酒，百元一瓶随便挑！”这些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将盛友精心编织的美好泡沫剪得粉碎。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上个月的同学聚会。席间，盛友脖子上挂着车钥匙，高举着自己推销来的白酒逐桌敬酒，言语间满是醉意，大着舌头嚷：“这酒喝了口不干，头不疼，次日头脑清醒如常。绝对物超所值！”那副豪爽姿态引得众人纷纷赞叹。如今想来，那包装精美的白酒，怕也是打着“友情价”的幌子，行利益输送之实吧。

       乡镇之地，人情往来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有人打着情谊的幌子拓展人脉，有人碍于面子勉强接受，久而久之，实实在在的买卖规矩便被搅成了一潭浑水。

      这次红酒的尴尬，不过是人情往来里的一个缩影。深夜，吴忠翻开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记账本，上面记着这半年的份子钱、为帮衬朋友而消费的款项。有些支出出于真心，心甘情愿；有些却如鱼刺卡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徒留满心纠结。他终于懂得，这世上最难推开的不是那瓶价值千金的红酒，而是裹挟在“帮忙”“关照”糖衣下的人情枷锁。

      窗外，半弦月缓缓升起，清冷的月光洒落，照着乡镇街道零星的灯火。副食店的卷闸门吱呀作响，巷尾醉汉断断续续的歌声：“这人生啊……”交织成夜的低语。吴忠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打开电脑仔细核对明日的订单。账本上的数字清晰可辨，可人情簿里的账，又该如何清算？当情谊沦为交易的筹码，或许每个人都该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守住内心的那杆秤，才能不被人情的潮水淹没，在这烟火人间，寻得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