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秋夜是真凉，傍晚坐在院子台阶上，月亮斜斜挂着，光洒在桌上那半张旧纸上——去年今日他写的“桂开时归”四个字，墨都淡得快要看不清了，只有纸角那道被他指尖暖过的折痕，还留着点若有似无的温度，倒比台阶前的霜更让人心里发寒。指尖按在纸上，凉意顺着指缝往心里钻，抓都抓不住。

      披了件衬衫靠在窗边，台阶前的桂树落了一地花，露水珠裹着花瓣滚在水泥地上，眼瞅着那片白，心里也跟着凉丝丝的。以前听人说刘禹锡写“我言秋日胜春朝”多豁达，后来才知道，他写这话时正跟邻居围着火炉剥螃蟹，连秋光都暖在烫酒的壶底。可我这儿，只有满地落桂被风吹着擦过耳朵，那动静像极了没人搭腔的问话——后句没说尽的冷清，原是一个人对着秋夜时，才看得最真切。

      雁鸣突然划破寂静，抬头看见几行黑影掠过月亮，往南边飞。它们翅尖裹着的风，该是往有归处的地方吹吧？我憋在心里的话冒出来：想问他南方的桂树是不是也落得这么快，想问他夜里看书会不会也觉得指尖发凉，可这些话连个捎带的地儿都没有，只能跟着雁影往南望，望到脖子发酸，也只接住半缕被雁翅扫碎的月光，握在手里，还是凉的。

      风卷着枯叶撞在窗户上，簌簌响得像谁在翻一本没看完的旧书。望着这孤零零的月亮，猛地想起好些年前：那时候我们也在这台阶上，他牵着我的手绕着桂树走，看见落花粘在我头发上，就用暖乎乎的手指头拈下来，还顺手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那点温度，比当时落在肩头的月光还暖。如今只剩月影歪歪扭扭，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和满地卷着花瓣的枯叶缠在一起，绕来绕去，都缠成了秋夜里解不开的结。连风过桂树带的香，都成了冷的，往心里钻。我攥了攥空着的手，啥也没抓住，只有那点凉，在心里绕着圈儿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