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正圆

              文/赵成武

不经意之间，浩浩荡荡的芦苇又白了，夜风再次吹动这些大地的胡须，那些翻飞的芦花，黄了的田地，牵动我捡起散落的过往，就捡起了前半生，就渐渐朦胧了双眼。这些年总觉得吹过我的风都从海上来，以一种嘹亮的方式，一种崇高的蓝。年轻时朔风茫茫，海上的月亮圆得像镜，近得伸手就能摸到，孤独的夜晚看着硕大的明月，就像看到了心上的人，仿佛一迈腿就进了月亮门，迈进了热切的圆满、温柔的叮咛。那些年当海军的日子在海上漂泊得太久了，总觉得和圆月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明亮，海不停拍打船舷的声音成了我的催眠曲，后来上了岸仍觉得大地在不停摇晃，海浪的声音常在梦里萦绕，那样的海上梦之夜啊，慢慢摇晃到我的年轮里。

夜色让穹庐更加浩大，深广，包容万物，我早已沉浸于其中，渐渐融入这无边无际的辽阔。月又圆了，和多年以前一样圆，我却不再是浪上搏击的战士，已经成历经风霜的中年大叔。人生如羁旅，我亦是行人！那些峥嵘的岁月终于被平素的日子风化，一片片剥落的时间如殷红的落叶，掩盖了乡间熟悉的小径，日子总是如此斑驳，不可估摸，充满欲罢不能的诱惑。痛与爱不停交错成岁月的歌，悠远而又绵长。

这月也是苍老的月了，它经历了多少阴晴圆缺，照亮了多少悲欢离愁，见过十面埋伏的惨烈，听过赤壁两岸的战鼓……李白、杜甫，唐宋、宋祖，多少人仰望这明月，将自己的情思和向往寄在明月之上，等一夜酒醒，再轻装踏上征程。这一轮月承载了人间多少悲欢离愁，多少动荡变迁，多少解不开的心结，却仍明澈如雪、沉静冷寂、慎忠如始。

如今徘徊在月影婆娑的河岸，越来越凉的秋风裹着我，月光洒落波光粼粼的水面，已经不再有 “风摇浅碧柳丝青”的淡怡，柳丝柔韧，叶片纷纷坠落时如下起黄色的柳叶雨，给这萧瑟的秋增了许多雅致。海上的月很大，故乡的月却很小，浓缩着太厚的深情。我像只风筝被母亲放到天边，母亲的惦念跟着我到永远，不管走到哪儿，那双温暖的手似都在我头上抚摸，在为我缝远征的战衣。一幕幕的离愁别绪，一缕缕的乡愁亲情在一盘明月上铺展开来，越是漂泊，越是念着故乡，不管走到海角天边，叶对根的思念，孩儿对母亲的挂牵越来越浓，越来越深。院子里的那棵李子树又该罢园了吧？我放进那棵老榆树树洞里的木头枪不知是否还在，小时候那些个掏鸟蛋、下河摸鱼是多么畅快啊！几十年一晃而过，儿时淘过的气却越来越清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许多褪色的面孔在心上晃来晃去，忽明忽暗。人生如高速路，不停超车加速度，总觉得有的是时间回家，一心向前冲。现在日渐觉得自己回家的时间太少了。总是在路上，太过匆忙和喧嚣，一瓶生活的水总是旋转着旋涡，太忙乱了，常常忘了让自己的心缓一缓，静一静。

遥望这月朗星稀，就把这红尘的匆忙稀释了，所有的尘埃都缓慢降落，一轮圆月永远是解愁消痛的良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故乡的月如此遥远又近在眼前，故乡的点点滴滴是我永远的支撑，是我成为我自己的见证。月影寒沙，秋水苍凉，夜色下的河水不停奔涌，不忘诉说，这初秋的苍茫给了我仰望的缘由。今夜的月光如冰，我心却温暖如水，月色如酒，醉了我这个远乡的人。

苍天厚土间，生活的平淡如季节的更替，日子在圆月的朗照下，在万物生长的簌簌声中，如流水般流过。那些年一些顶着走的大风，飞沙走石，现在想想不过是过眼云烟。当年震耳欲聋的瀑布声，现在都变成了涓涓小溪的潺潺幽静。许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去不复返。

一切动荡都会平静，看着这一轮明月，遥想她以千古的寂静映照人间的林林总总，渐渐铺平了自己所有历程的坎坷，齑粉了心底的块垒，所有的苍凉都在这月色里朦胧迷人，只想如月皓洁，如星闪耀，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