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

风在草尖上移来移去，一只羊低头
把小村的模样，记在心里
从土坡上下来的竹篮，没有春天的笑脸
一条河，波纹交出三月的老槐
在咳嗽的白发间晃动

从瓦楞上拔出的炊烟，落入黄昏
羊颤抖的时候，绕过咳嗽的眼神
羊再没有回家的路
它被小贩兜售给陌生的口音

乡下，油菜花插满了多年荒芜的田野
被三月惦记的桃树，开了半个月的妖娆
结桃时，小牛犊的母亲病了
而细雨里，一双燕子找不到去年的门楣

在空中，我没能留住鸟鸣
在地上，我没能留住月光的旖旎和柔软

燕子

在水面上盘旋，翅膀挂着天空的暗
嘴唇吐出呓语，纤细的红脚戳一下波纹

在乡下，一片池塘，乌云压下时
我常常目睹这些无拘无束的姿势

它们很团结。一身羽毛
像是计划好的，承接岁月风雨

从安静处而来，夜晚时离去
展翅，翻飞。憧憬在人世冷暖之上

在涯口

天空暗下来，崖口上的风
给半山腰的云，说了一句悄悄话

尘世变幻，跳跃的雨滴
由远而近。暮色，由近而远

雨落在灰暗的群山，那棵松枝摇了摇
也淋湿一粒鸟鸣让出的屋檐

晾衣绳晃了晃，佝偻的背影晃了晃
不愿透露名字的崖口，让进奔跑的山鸡

一枚钮扣大的小屋，给天空倒出咳嗽
一盏灯，恍若往事，打开暮色下的乡愁

一只走丢的羊

一只走丢的羊，在黄昏问路
一只走丢的羊，被风吹往天空
一只走丢的羊，不知冷暖的羊
大地和流水
手足无措。那些疲惫的鸟鸣，那些雨水安抚的草
它们厌倦于低矮的石头
它们让出一条来去的路，但羊不知道

一只羊在人间填饱饥饿
虚无也该与怜悯说声抱歉
来人间久了，小村是油画里的酮体
我与那只迷路的羊，没有清高

一直叹息那只羊，命归何处。
比如我遇见不该遇见的笑脸
拒绝年迈的背影
比如我听到虚伪的言辞，把一位孤独的眼神
放在漏风的檐下，连一盏灯火都是虚设

羊是我不忍提到的话题，它活着的时候
温顺、听话。甚至好多次
让它跑，像云朵一样离开我的目光
一只走丢的羊，无忧无虑的羊
听河流细碎的呼吸
见到我时，像见到亲人。叫了两声

爱

越看越觉得矮下去的河床
像母亲的泪水，被时光领走
石缝里，久违的打碗碗花
白里透红。但和蔼的时候，让我
想起土坡上的背影
那日，我看着母亲的眼神
扶正墙壁上的照片
风很大，门开着
但路
没有任何痕迹，说一盏灯等谁

藤椅的一生

应该是一位老农为了生计，在油灯下
一点点编制成型的

应该是，从乡下卖到城里
被有钱人遗弃，又返回乡下的

这些年，物是人非。老人去了天堂
中年人白了头发，年轻人背不动一袋大米

而藤椅，由结实到松垮
被雨水淋浴，被野生的藤蔓锁住骨骼

那些雨水终究要带着你远去
送行的，只有瓦楞上的炊烟，扶着旧时光

乡居记

黄昏从一根芦苇的底部
爬上百米外的槐树
接着又从一只鸟的翅膀
缓慢的落在农家院子

一盏灯，似乎用眼神
与黑夜交谈
音乐家的喉咙，是低调的蝉鸣
美人蕉的额头，是一只刚回家的蜻蜓
晾衣绳喜欢空着
浅草与河流争执哪一颗星星更亮

萤火爱着院子里的井绳，只是提水人
凌晨去了远方
忘记午夜给家里写信

很好

有河流行于人间。有草木
将一匹骏马还给茵茵
牵一朵流云的村庄，八百里路程
是我手中的一根绳索

低眉的亲人，弯腰贴近土地
深情委婉的天空，表白是远方返回的鸟
我一路饮水，要么快，要么慢
要么借一晚月光错认腼腆的女孩

炊烟是一串简化的词汇
是一阵咳嗽，让我看见星星们狡黠
而我无路可逃。听唠叨
是一本书的开头，也是念想生动的结尾

无题

我无法改变一条路的弯势
除非推倒这座山的骄傲
让它们学会谦恭

蛮荒蕴藏的鸟鸣，大水也能做到
可惜我生不逢时。挪不动一块巨石
刻写一段经文

古人对着月亮，撕下遮体的布条做火把
而岩洞潮湿，流出梵音
万物匍匐，沦落天涯

繁衍，完成人类的需求
一颗星星那么远，一条河流那么远
往往返返的风雨，一会儿大地，一会儿天空

雨小点

雨小点，出门的竹篮就会稳些
路上的脚印也不会歪歪斜斜
小草弯腰，燕雀返回巢中
远一点
是红色的披风在雨点上移动
再远一点
就是风中摇摆的树

我替羊羔，目送出门的脚步
也替淋湿的纸鸢，拾起蝴蝶结的翅膀
是啊
雨小点，就能看清脚印的深浅
再小一点，就能数着脚步
追上去，喊喊我的亲人

纸幡

一只乌鸦停在一棵大树上
纸幡要去的地方
它没有敞开喉咙。它凝望一群白衣
雨水盖住一部分哭腔
其余像是被它施了魔法，嚎啕一波又一波

你避开那棵大树，但无意于人世的虚妄
天空有时倒出一只鸟
地上有时让出一条路
谁的额头虔诚，谁就能得到死者的庇佑

纸幡要去的地方，一只乌鸦的忐忑
与人心
洗着身上各自的黑。而
新坟的主人挨着旧坟的主人
白天在地下问安，夜晚在阳间散步
在空中，纸幡的白，只是不会说话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