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湾
冯家湾的树,零星的站着
冯家湾的风,掸掉瓦楞上的尘埃
就藏进老人咳嗽的袖口
不紧不慢的黄昏
麻雀也不紧不慢的收拢翅膀
它们消逝的时候,老槐树的枝干
捧着月牙儿
尖尾巴的小黄狗,趴在老人的脚下
像我躺在土坡上,总感觉
冯家湾的沉默,拼命似的抱我
一扇窗口,近一些,可见世间温暖
远一些,仿若黑夜里的灯
原野上,练习弯腰的草,因为葱绿
也被你欣喜的说着。。。。。。
冯家湾的女人
雨水反复清洗叶子的尘埃,你反复
选择黑眼睛、黄皮肤的魁梧
能不能把一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你宿命里的尖叫,要背叛村庄的灯火
疼痛之后,潮水把男人淹死,把男人像床一样
刻上花卉、纹龙,一辈子躺着
柔软是你的天性,凸起的肚子开始喜欢窗外的星星
开始听一些音乐;开始忙中偷闲悄悄查字典
好让炊烟里的祖祖辈辈,有缭绕的香火
男人出门的时候,你把日子捻成一根绳子拴着
晚上,就抱着娃儿练习做人的善良
鸟们的世界
在低矮的栅栏上,总有一群麻雀
抬头、低头,梳理羽毛。残垣是挡风的屏障
它们跳下栅栏,小心啄食剩下的米粒
如有响动,就瞬间跃上栅栏,接着盘旋于屋顶之上
它们往返于虚无的空中,时光不紧不慢
它们像极了贫穷的村民,在风雨中谨慎的活着
鸟们的世界,此时,适合路口进来的阳光
适合渺小的安宁,动一动疲惫的翅膀
生产队长
整个村子也挡不住冷。从路口回来
小黄狗舔着父亲的脚跟
阳光也跟进来,让磨盘上多了几声咳嗽
土地承包前,父亲是最后一任生产队长
每天哨子一吹,男男女女就像蜜蜂似的聚在
老槐树下
父亲得罪过很多村民,七角四分钱一斤的猪肉
赊回来,总是留给八十二岁的五保户
而我们骨子里的养分,是父亲在沟渠里捉来的泥鳅
父亲不善言语,哨子是他脖子上鲜亮的招牌
有时我们会在院子里赶一匹马
直到父亲的脊背蹲着一轮月亮
直到很晚、很晚的炊烟,被黑夜领走
看云之人
把自己看成了一棵树
活法。需要水,需要人民公社的泥土
和没有污染的空气
单纯是檐口饥饿的翅膀,扔下的孩子
喂。它也咽不下树叶上的虫子
缀满补丁的衣服,永远是善良
你学会怜悯、怀旧
学会乡下红花草,养育荒寂的土壤
学会多年后,袖口能装下穷人的乡愁
看云之人,一生伺候辽阔的乡野
我无法回到从前,也无法像你一样
看到民谚的鸟鸣,叫出1978年的春天
1978年的冬天:借米
鸟,在风口寻找一棵树
雪花降临时仍在左冲右突
从一扇门缝里走出来,我的袄子显得疲惫
我的双手要接住谁家的同情
在人民公社的路上,勒紧半袋米
父亲是强悍的劳动者,刚离去三月
母亲瘦弱,掏空缸底,在油灯下无语
那年头,风霜雪雨
村后的土苞苞,新坟,旧坟,比我更冷
那年头,母亲不敢回娘家
一盏油灯,硬生生捱过贫穷
那年头,在晚炊的灶头
我如一粒米,纯白,告别了饥荒
土灶台
终于等到吉利的日子,父亲一早准备好
黄泥、砖块、白石灰和一截存放了三个月的芝麻杆
那时小,年一直是我们奢望的
土灶台,也要过年,成为父亲如此看重的家事
我们看父亲低头、弯腰、小跑。细节处
父亲用手指压压凸起的砖块,额头还有一撮泥
在乡下,新灶台必须在天黑前试火,必须让
芝麻杆燃尽了,才叫年年旺,年年高
重要的是,还要给灶神爷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点一炷香,两支蜡烛,磕三个响头
老水缸
在墙角,老水缸,一蹲就是二十年
爷爷在的时候,是从村后的小池塘担水的
父亲在的时候,也是
老水缸不能空着。它要满满的
遇到雨天,池塘不在温顺
浑浊的水担回来,得抓一把明矾搅一搅
老水缸的隐忍,不会满腹经纶,不会沉默得
有一天自毁经脉。时间久了
青苔会取出黄历,而我的亲人也相继离开
现在,老水缸已无需担水之人
它的摆设,固定、淡然。总在不经意间活着
我们站着,彼此看人间
把燕子还给天空,谁能张开手臂
揽下整个山河
被时光牵出的梦,黄昏又再次领回来
我们站着,仰望是彼此内心的慰藉
有的是涤荡的枝条,和童话里遗忘的邮箱
只是混沌的日子,一封快递找不到回家的门
前方是落日还是模糊的村庄,已不重要
那些年,似乎所有的鸟儿都在唤一个名字
它们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叫着,盘旋着
垂钓上帝馈赠的安详,也供出我们多年的爱
苍凉,真实的存在
路上,飘着村庄看不见的尘埃
也住着进进出出,憔悴瘦小的女人
她一直低着头,腰间盘着旧俗遗落的一截截善良
倒背如流的往事,一戳即破
而温顺记得放牛娃的鼻涕和眼泪
也明白遥远的星辰,在某个夜晚要回细碎的呼喊
炊烟早就没了。每一粒鸟鸣,在林间喂养着自己的孩子
只有寂静的夜晚,在勤劳的肩膀
听三两句女人呵护穷人的月亮
她啜饮着悲欢离合,在幻镜里挽着旧时光
唯恐不慎,再也找不回。。。。。。
蓑衣
雨,没有停。河流,忙着接受自然的馈赠
二十年前的蓑衣,是瓦楞上溅出去的恍惚,迷离,匆忙
旱烟,无法在雨里点燃。突然的停顿
蓑衣里的脸,温和如坝上的小村
在雨中跋涉,泥巴无意取笑孤单
而一只受伤的鸟,枯枝上看到了希望
它看见灰暗的天空被闪电划破
它甚至听到,还有脚步声在更远处
雨,没有停,蓑衣也没有停
时间把天空描成虚无,剩下风在吹
河流与母亲
永远是安静的姿态,是母亲视线里
不动声色,绕过小村的灵性之水
深入黄昏,我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
女孩,和那个纠葛于船上离去的背影
归于静谧的夜晚和两岸的水草
我把有雨的日子,揣在怀里
把飞鸟的天空,植在心上
有弯曲的河道,就会有一支无名的花
有无名的花,必定是开在原野
除却低回,和没有回家的蜻蜓
这些年,足够我的经年背着流浪的情感
想起母亲和一座小屋傍在你的身边
想起炊烟
怎样在艰难的日子温暖脆弱的生命
我的蝴蝶结至今不敢言说青春的饱满
用水质的柔软洗去睫毛的尘埃
袖口的玉镯更适合母亲年轻的肌肤
它不理解弯腰的姿势,在河流边躺下
而我,沉默的时候,坚信是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