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黄昏

渔郎（辽宁）

 

假如死于瘟疫

没人在乎具体死于哪个变种

假如死于战争

没人在乎死于哪粒子弹

也许有人会计较细节吧

也许有人会计较因果吧

可是死或死于又何必区分

 

如果死或死于那么重要

诸神也不会低下惭愧的头颅

他们会托住急坠的落日

说再等等看

等等看还有没有转机

 

这个世界的诸神都是爱我的

我也是诸神之神并爱着诸神

彼此关照

也用念力加持着彼此的生活

 

当我落难

熄灭了灯盏

我听得见诸神的啜泣

如果诸神离世

我也会内心滴血

我死，则诸神哀伤

诸神，不，哪怕只是其中一位落难

我也不会原谅自己孱弱的法力

 

如果爱不能照亮你爱的人的一生

你的爱是无助的

如果念力不能消弭一个人的忧愁

你的念力也是无助的

 

这就是诸神的黄昏已经降临

这就是黄昏里的诸神失落的一刻

有了爱却一无所用

有了爱却无所爱

 

 

2022

渔郎（辽宁）

 

到了十二月

地球还在低烧

食肉动物们远望东方日趋肥硕的羊群

骚动低吼流涎

 

没错，我们一边种植牧草一边壮大肉体

就像被一场盛宴相中

成了食肉者延续的快乐

 

玛雅咒语提前十年释放了大地的应力

安南德却揪住了带毒的风声

谁用烧饼歌的旋律

描述推背图的风景

 

太多时间我们被编撰在别人的故事里

善良而懦弱

提供了无数巧实力的想象空间

成就着西方英雄主义的桥段

 

2022是压抑的尽头吧

至暗时刻四处是磨刀的声音

它们饿了

一些食腐者

正快速蜕变成食肉者的帮凶

 

2022也应该是隐忍的尽头

我们正聚集硝石木炭和硫磺

堆积在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中

等待一言不合的瞬间

释放东方龙吟

 

 

纸棺

渔郎（辽宁）

 

以往的冬至只是时间的卡点

而今年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除了有人告诉我千万不要出门

我不清楚一旦踏出门

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

 

沉寂的夜晚

空阔的马路

我看到悬空的纸棺正向一个地方游弋

假如拥堵了就摞起来

畅通了就继续前行

 

谁说纸棺里是即将走出严冬的遗憾

我看到的是一个个口罩与核酸证明

是三年的冷清与沉默

 

三年，改变了人的性格

像作茧的蝴蝶隔着冬至窥视春天

像一群留守北方的燕子认错了季节

生物钟被油泥羁绊

现实的温暖又来得太晚

 

我扶杖在纸棺旁

头脑发热流涕咳嗽

我买不到试纸

只能自测体温感受冬天的深浅

我清楚我的免疫力和抵抗力还缺少药品的加持

一场听天由命的渡劫

说开始就已经开始

 

我的太空舱

渔郎（辽宁）

 

王亚平和其他队友每星期

都有一次天地视频对话时间

她看到了家乡大雪和马路上过去的一辆三轮车

她激动

队友也激动

 

我相信王亚平见过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见过的人

吃过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吃过的菜

平安返回地球时

她一定最高兴抓住自己的小孩

最想吃煎饼卷大葱

 

而我想见几个老友

扯扯淡

去一趟超市称几斤水果

219公园随便走走也好

 

可我的腿，骨折有好些天了

整天不是在床上

就是架着拐走在厨房和阳台之间

如果你在地面仰头看

四楼窗口

就是我的太空舱

 

 

老房子

渔郎（辽宁）

 

面对几座老房子

钩机师傅犹豫了

所以他应该是个乡下人

或曾有过乡下的亲戚

 

老房子像拘谨的老父老母

彼此挨着木讷不语

 

司机师傅将钩臂放低

钩斗收回成膝盖

咣当跪下

我知道当钩斗再次抬起

眼前的一切都将化作往日尘烟

 

就如我架着双拐哀叹

我没能端住自己的老迈

反而用自己的体重坐断了自己的腓骨

 

请原谅腐朽的椽子再不能擎起破砖烂瓦

哪怕岁月累积的草木与灰尘

请原谅大瓶的药片补不回流失的钙质

还有带风的青春和会飞的妄语

 

有一天一同倒下的还有那与亲人的厮守

与尘世的勾连

无数次怀想的远方

和停留在山水间的半句缠绵

 

 

 

破茧

渔郎（辽宁）

 

众生亮开羽翼的时候

我认为你也该拿出梦想

但你种种借口又退原处

 

作茧的时候

那绵长的丝不是一天吐完的

风寒与沉夜

你需要拿出对世界的美好构想，来抱紧自己

 

相呼为伴的身影匆匆而去

过季的风雨还在淅沥

你多少次咬破包裹

又多少次密密缝合

总在一博的时候

等待下一个春天

 

世界，也许是焚毁一切的火

众生远去的背影

不过是激情一念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也许临水照见自己的青春

才是值得

 

 

一声妈

渔郎（辽宁）

 

妈，我知道你

在街道被服厂上班

漆黑的地下室楼道

我用滚下楼梯的方式

去找你

 

妈，我知道你下班途经大雨的路

我打伞迎你

迎到你时雨停了

你的眼睛却下起了雨

 

妈，我端来搪瓷盆

你捂着胸口呕着晨昏的痛

你吞下多少不易消化的生活

将胃磨出溃疡

 

有十三年你一针一线

缝补着两个儿子的青春期

用一副又一副扑克牌

在床头打发了十三年的孤寂

 

一个乡下进城的女人

一个少言寡语的女人

一个单薄无助的女人

一个退无可退即使胆小怕事也要顶上去的女人

 

妈，我欠你当春的花开

落日里的海潮

欠你一头黑发和一双不再粗糙的手

欠你不再呓语的梦境

和一个静好的人间

 

 

沿着河走

渔郎（辽宁）

 

遇见西拉沐沦河的时候

实际上已经进入大峡谷

两岸的沙山护佑

河水流得安稳

背风朝阳处有了人口聚居

也有了小片的田地

 

但西拉沐沦河并没有几处小村庄

它冲击出更多的平坦之地

都是摆放苍凉的

 

天有多蓝

西拉沐沦河就有多蓝

就像一条蓝色的哈达顺风飘动

 

沿着河走

时有风沙相随

像沉默的安达也像附体的萨满法师

而河流一次急转就有一次喧哗

一次舒缓就有一片安宁

 

 

 

大雪

渔郎（辽宁）

 

一层层加厚

要把城市埋起来

但是城市太高了

 

露在外面的城市不冷

雪需要吸到足够的冷气来定格

所以冷气稀缺

埋在下面的城市也不冷

雪花松松软软的

还抱着昨夜的暖气没撒手

 

定格一场大雪其实挺紧张

需要塌陷折断和不断压缩

有些被挤出来的水滴

终于让冷空气抓个正着

在雪的表面钩织出一层皮

有的刚要坠落就被拉回来

凝成一颗晶莹的珠子

 

前山

渔郎（辽宁）

 

十二岁

我站在老家叫作前山的山头

指着冰雪中的古洞村

指着几间草房

 

然后顺着山坡放开爬犁

灌足了力气惊叫

甩开了一个发呆的少年

也甩开了激起的雪尘

 

古洞村在吉林某处大山的褶皱里

转眼我已甩开它将近五十年

我发现了许多叫前山的山

只是我躲在了自己的褶皱里

而雪尘已交给了别人家的小孩

他们惊叫着

正甩开我

 

 

老肖

渔郎（辽宁）

 

老肖约棋

于是我俩从浴池直奔社区下棋点

 

之前在酒哥修鞋摊玩过

在老高食杂店玩过

存车场拆除前

也在那玩过

 

妥妥的老邻居

后来老肖家搬到公园一号

距交警支队起码六七站地

 

就像一条流浪的老狗

留恋老房子

老肖经常回来

下棋打麻将跟熟人聊天

实在找不到人就巡街

实在饿了

就回公园一号

 

 

雪夜

渔郎（辽宁）

 

至少有一盏灯

没有被掩埋

在描述着冬季降水

尤其抵达人间的瞬间

冰晶已延展成最大

并且有三片五片连在一起

 

方圆几百公里上至云端

如果忽然被叫停

我难以想象悬浮的重量如何向物理交代

降水，并非以水滴的形式射向人间

事实上雪花也不急于落地

 

它缓缓地飘落下来

总要给人预留很长时间

等你藏好了或回了巢穴

它才一片片叠压上去

 

 

框子

渔郎（辽宁）

 

有的本色

有的刷了漆

这是一幅山水的

那是一幅人物的

有的在展馆有的在街头

 

还有的是一块白布

有的什么都没有

 

有的人就是个框子

甚至也不是骨肉撑起的

多少年后一烧一捧灰

 

曾经的框子里

有隐约的苦笑和清风扫过的叹息

像地球卡顿了毫秒

无知无觉

像被冷冻的青春通过另一渠道悄悄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