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海记

要搜寻多久，才能让目光驻止某片水域

老船长面色凝重

他用水烟筒敲击船舷，一声声叩问大海

罩网是空的，漏下来的阳光像金片

白鲣鸟是精灵，闯海人也是

他们在南下北上的途中频频扇动翅膀

往下看，或大声读

浪花叠成了一些颇有激情的排比句

我有水酒，想与他饮尽一壶清愁

尔后陷入酩酊

浮天沧海只是一幅幻景

当他看懂，也不过被一艘船暗自割开

这一天，在北纬九度以南

我从海图里寻航迹，他回到甲板吸水烟

天上云朵那么淡，且远

港

风声低下去了。低到不足以翻动

一层波浪

撞破一个人内心，辽阔的平静

落日坠海，港里尚有留连的余晖

所有的船都知道

每往返一次

又是一日浪里飞白，浮光掠影

迟缓的暮色，开始动用一些闪烁的灯火

照见吃酒人的心事

一些被稀释了的空虚，扶摇着

渐飞渐远

我们眼里充满了性情温静的水

这有情之地

是来处，也是归途

无人礁

并非是蛮荒之地

被海环抱了多年。羊桷林把一片绿意

举得越来越高

整个夏日过度突出来。我们半沦陷

水中流火取不取航道，都不会触礁

迷失方向

太阳明晃晃的，漫天普降的热情和光芒

照看着

这一片属于白鲣鸟的天堂

沉寂经年

那海仍有暗殇，是支离破碎的梦没圆

我无从追问

那么美的风景，为什么一直无人认领

老船木

时光剔去旧骨架，滑入壮阔的海事里去了

老人在风中打坐

银发如雪

枯手里，攥着一截黑木头

念及那些变迁的人，物，和事

在海里翻身，入睡

再醒来，又将是起伏的一年

我们终将被浪花带回大海，一起颠沛流离

那一天，沙滩卸了潮水的勇气和激情

晒出贝壳

赶海人弃掉的渔具

我们舍了稠密的记忆，不再追及

我用一截老船木制手杖，替父亲扶稳

往后余生

听潮者

大潮于子夜酝酿波澜，比清早

更早抵临

也先于我们

把梦濯洗一遍，再谈起空与辽远

谈及生死与来回，都是烟云一般的事

当你看清

便是另一番景致：洋流流于形式

孤帆远影流向苍凉天际

凭栏所向，除了潮水

也只有潮水，一遍又一遍复制着激情

然后泯然

如众多听潮的人

如果我的背后有硬鳍，必将带你潜水

如果你的内心有海啸，就请立我为礁

猎鱼令

鱼群载着光，顺从洋流的节奏欢腾而来

猎鱼的人

掩不住眼中的光亮，涌动的戾气

一张大网在水中设伏

这阵形虽漏洞百出，但足以困住一具具

银白的肉身

就像人世如海，我们终究被水永恒围困

听得猎鱼令起

急促地，其实是一串熟悉的铁铃声

从风中来

催那众人与大海搏斗，展开一场围捕行动

虽是瞳瞳日，人影和光影密织的时刻

而我担心

如果离开了水，谁会替鱼们鲜活地活着

识图记

谁以大海作图，拦住浪花与沙砾

谁凝我为石

在海底，听珊瑚把私语译成蓝色文字

岛屿散列着，与天上的疏星相似

也像我们

在人间种下的悲欣，一粒一粒凸起来

如果向下延展，每一条等深线都有

更深的欲念

海水一日复一日，将一些船依次送远

替我们送来更宏阔的抉择

如果没有海风呼啸

我怎能从一张海图里，听出骇浪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