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胡续冬《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
文/余光之瞳(江苏)
诗人王家新在诗作《海魂衫:纪念一位诗人》中,追忆了他曾遇到的三位“穿着海魂衫”的诗人,他们是马兹洛夫、索菲亚和胡续冬。其中胡续冬既是穿着海魂衫的诗人,也是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王家新还原了诗人们在创作中的专注、固执与敏锐。没有沿着“诗人何为”的话题展开讨论,他更偏重于去思考“何为诗人”。《送别胡续冬》一诗中,王家新笔下的胡续冬机灵、幽默、喜好发明新词语,怀念性的文字背后,可以窥见诗人的独立人格。
胡续冬也有一首《海魂衫》的诗歌,诗歌更多的是承载了诗人年少轻狂,同时又带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海这一意象本就是神秘而蕴藏无限可能的,他们的未来会怎样,诗人满怀期待。
2015年胡续冬主持了一场王家新诗歌朗读交流会,会上朗读了名作《塔科夫斯基的树》,刚上哥特兰岛的诗人执拗的要找到《牺牲》中的那棵树,没找到,便有了这首诗,一个孩子提水浇树,提着一桶比他本身还要重的水,可以视为一个隐喻:每天提着一桶比我们自身还要重的水去浇灌那棵诗歌之树。诗歌,正是王家新、胡续冬等先锋诗人们几乎不能承受的重。
“海”在中国当代诗人们的写作实践中,已经从一个“虚词”变成一个“实词”,并越来越深地进入诗歌经验的核心部分。大海和关于大海的一切,一直都是中国诗歌中缺失的部分。文昌诗歌节上,以“大海啊,永远在重新开始,当代诗如何发明了大海?”为探讨主题,讨论新诗中关于大海的描述和想象,以及大海如何影响了当代诗人的创作。
胡续冬认为:“诗教或许不仅仅意味着道德、伦理、行为规范的培养,更意味着一种对想象力的擢升、对感受力的濯洗、对表达力的激活,当代诗拓展了现代汉语的敏感度,为我们提供一种更多的想象。在旺盛的生殖循环中,在与天地、海洋等自然的博弈里,诗人从一个穿海魂杉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身影佝偻的拣鲨鱼牙齿的中年男人。弓着腰、撅着已近中年的屁股/在沙与海水之间搜寻。正如文昌诗会上,诗人臧棣说:“诗的使命,诗人的真正的责任,是发现生活,发现存在”。胡续冬的《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是写给臧棣的(副标题),也是写给生存的。
王家新、臧棣、胡续冬有着海的情结,他们惺惺相惜。臧棣最初的笔名是海翁,大海和孤岛,鲨鱼和海魂衫,都有明显的象征主义色彩,在为《未名湖诗选集》撰写的序言中,臧棣认为诗歌出自丰富的感觉和经验比之认为诗歌源于单纯的想象和情感,可能更接近诗歌的本质。当经验和感觉,在诗歌认知中凸现到最前列时,象征主义的海翁就要成为“新批评”的臧力。
胡续冬为臧棣写过一篇长文《臧棣:金蝉脱壳的艺术》认为:诗艺之蝉自戈麦式的厌世的地层奋力爬出,在获得了轻巧、灵便的软壳,俯瞰“人之境”,快乐而专注地发出与世间的声音最终持不合作态度的自我的鸣叫的过程,这种鸣叫类似于臧棣在《猜想约瑟夫·康拉德》一诗的结尾所提供的海鸥的声音: 一群海鸥就像一片欢呼 的文字/从康拉德的一本小说中飞出/摆脱了印刷和历史的束缚。《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写给自己,同样也写给臧棣,反映了胡续冬对臧棣诗学见解的认同,并有着自己的发挥。
注:胡续冬(1974年10月-2021年8月),当代诗人、翻译家,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学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
附:
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
胡续冬
一个拣鲨鱼牙齿的男人,
弓着腰、撅着已近中年的屁股,
在沙与海水之间搜寻。
换做在他的故乡、他的童年,
这个姿势更像是在把少年水稻
插进东亚泥土旺盛的生殖循环里。
但请相信我,此刻他的确是在
拣鲨鱼的牙齿,在佛罗里达的
萨拉索塔县,在一个
叫做玛纳索塔的狭长的小岛西侧
濒临墨西哥湾的海滩上。
像着了魔一般,他已经拣了
整整一个下午,虽然灼人的烈日
似要将他熔成一团白光,但
每拣得一颗牙齿,他就感觉身上
多了一条鲨鱼的元气。那些
乌黑、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
撕咬的迫切性的牙齿,是被海水
挽留下来的力量的颗粒,是
静止在细沙里的嗜血的加速度,
是大海深处巨大的残暴之美被潮汐
颠倒了过来,变成了小小一枚
美之残暴。他紧攥着这些
余威尚存的尖利的小东西,这些
没有皮肉的鲨鱼,想象着
在深海一样昏暗的中年生活里,
自己偶尔也能朝着迎面撞来的厄运
亮出成千上万颗鲨鱼的牙齿。